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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鹃回到月品馆,不久便搓手走进里屋,边叹道:“真真好冷的天!”
却见尚乙笔挺地坐在床沿,似望向窗外景色又似瞧着窗台上一束白梅。
“姑娘呆性儿又发作了。”紫鹃过去将窗关上,“风大,仔细着凉。”
尚乙回神道:“榛儿被撵出府了。”
“是。我已听说了。”紫鹃回到床边安抚道,“姑娘大可不必因此事自责。”
尚乙摇头,并不搭话。
“那么是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
尚乙心里堵的很,只是说不出道不明,以她现今能够理解的,不过是对错黑白之分罢了。
榛儿为家着想,无错;偷,是错;我把她撵出府,无错。但她因此陷入困境却如何是好?她何以走到这一步?这些是判断对错可以解决的吗?
尚乙张张嘴,又觉得说明无意义,何况自己尚未有个头绪,最终缄默。
“姑娘想得多了,怪劳神费心的。”
紫鹃沏来一杯热茶,尚乙接过暖手。
“月钱一共二两银子,我都收好了,放在那个红檀匣子里头,姑娘也有钥匙的。”
尚乙点头,片刻起身振作精神,和紫鹃打了声招呼,往白氏住的扶风院去了。
刚步入院中檐下,司棋便打帘而出,对尚乙笑了一笑,和声问道:“太夫人才睡下,姑娘可有什么要事?”
尚乙笑道:“不过闲谈而已。既如此,我就先回了。”
“请姑娘在暖阁歇歇,喝杯热茶再去。”
尚乙摆手,道别离开。
司棋瞧了一瞧,忙向院中一个小丫鬟招手,待她近前才道:“尚姑娘来这一趟身边也没个人,你且快去跟着,小心伺候。”
小丫鬟应诺而去。
尚乙决心要练一手好字,一下午前前后后写废了十几张纸,也一齐收了压在砚下。
紫鹃不解,问她何故。
尚乙笑道:“废纸上的字用淡墨描涂了,晾干还可再写。”
傍晚时候,天降小雪,云层阴沉迫人。相府屋内陆续掌灯,虽未通明,也大为明朗。
“又下雪了。”
紫鹃为尚乙系好披风,拿来箬笠蓑衣穿上,又叮嘱了几句,才送她到门口,叫六儿并一个婆子同去。
及至了扶风院,二人便随院里丫鬟暂去歇息。
“谆儿还在忙吗?”
“是。”陈嬷嬷应诺道。
“拣些可口的菜给他送去。”白氏抱一个蓝釉云纹的手炉,缓声道。
“尚丫头以后也不必天天来这儿陪我用饭,担心着了寒。等天气暖些再说罢。”
尚乙点头,起身告辞道:“师傅恐怕不肯按时吃饭,我替师奶监督去。”
“好好。”白氏笑着摆手。
书房灯火敞亮。
尚乙揭开食盒,对着汤水清亮气味喷香的酸笋鸡皮汤、酒酿清蒸鸭子、鲜菇冬笋、玲珑的小饺儿毫不吝惜过誉之词。
相谆面无表情。
“师傅你砚台里的墨都干啦,还装!”
“你不打扰我,我能走神?”
“狡辩。明明我刚来的时候安安静静的,也不见你专心。”
尚乙夹起一只饺子,啧啧赞道:“皮薄馅厚,晶莹剔透,可惜了没遇上良主,只能抱憾冷去——”
“端过来。”
“什么,师傅?”
相谆拔剑。
“好嘞!”
相谆解决完一碟饺子,见尚乙只是笑眯眯地看着,便问:“想吃?”
“你猜。”
“好吃。”相谆意犹未尽地转向冬笋。
“信还没寄出去吧?”
“嗯。”尚乙跑去随意翻看架上书。
“我请人帮你捎回去。”
“嗯?”
“不行?”
“太麻烦师傅和别人了。”尚乙正经道。
“怕什么。”相谆放下筷子,“正好体察民情。”
尚乙犹待说话,相谆抢白道:“让你回去可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你既来了,回去做什么。”相谆手撑着下巴,“何况世道可没那么太平。”
尚乙无话。
“我自会派遣,你不必费心。”
“吃饱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还不快吃,天冷。”
相谆微笑。
夜半,尚乙竟被冷醒,只觉双脚冰凉,迅速把踢在一边的被子撩过来裹好。
朦胧睡意间,几许担忧油然而生。
找到西市容易,哪知再去寻昌吉驿馆也着实不费吹灰之力。
这驿馆离闹市不过一射之远。
尚乙了然。
榛儿家虽说破旧,好歹屋院有之,却是被肮脏杂乱再拉低了。
尚乙叩门。
榛儿的小脑袋出现在门后,瞧见是她,挺意外的叫了一声“尚姑娘”。
“快请进。”
尚乙随她进了正屋,并不见另外一人。
“我爹娘才喝了药,在里面躺着睡觉呢。”榛儿熟练地倒来一碗茶水,“我哥出去了。”
尚乙本是极朴拙的心性,亦不屑虚与委蛇,便开门见山地如此这般说了来意,将包袱放在桌上。
榛儿笑道:“你们这样,我更觉得自己做的没脸了。”
榛儿说着在旁边座位坐下,又道:“郡守大人早些时候差人来,送了不少金银细软。姑娘也巴巴来看望,叫我怎么是好。”
“一事论一事。也不值得什么。”尚乙饮尽了茶水起身,便要告辞。
“姑娘再坐坐,我们说说话!”
尚乙一顿。
“我哥是个好赌成性的,二老没气力说话,我也脱不开身,难得姑娘来,再聊一聊旁的?”
“你哥什么时候回?”尚乙回身坐了。
“一时片刻舍不得回来。”
“我不想给他没脸。”尚乙冷哼。
榛儿笑道:“往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,我早习惯了。”
“你姓什么呢?”
“周。本来也叫珍儿,不过是珍惜的珍。”
“我叫尚乙。甲乙丙丁的乙。”
离开周家时,天色未晚却依然昏沉,尚乙已深以周珍儿可敬,走在路上细想来,不觉已出了西市。
正拐弯时,余光瞥见一个鬼祟人影。
尚乙保持警惕。
周遭愈来愈沉闷阴暗,尚乙加快脚步,手握在刀鞘上。
“姑娘!姑娘!”
尚乙略停,眼光朝后扫去,风中灰尘入鼻,呛得她连打几个喷嚏。
却见一个佝偻男子蹒跚着向她走来,除此人外再无他。
声音中气十足,可表现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……
尚乙不想动手,只拔腿就走。
那人见状暗骂,紧追不放,突然扭身拐进岔道。
背后的逼视蓦地消失,反叫尚乙心中警钟大作。
耳边风声呼啸,呼吸间白气迎空飞散,视野中景物交错混杂,小姑娘穿行在街巷,如燕。
那男人抄近道闪在前路,照脸抛来一团乌烟,尚乙迅即屏气抽刀,身形却是一缓。
男人嗤笑,提棒冲来一抡。
尚乙一抹蒙在脸上的粉末,便硬受了一棍,定心举刀,刹那斩断木棒,当胸一脚揣飞那人。男人的脸狠狠扭成一股,随着落地摊开,不及回斡便觉颈上一凉。
“咳,有何贵干?”尚乙冷眼逼视,明晃晃一把刀架在对方要害上。
“姑娘、姑娘,小的知、知错了,饶命饶命!”
“拐卖孩童?”尚乙又逼近一分,干枯皮肤上顿时渗出血珠。
“啊啊——大过年的,谁干这勾当?不过想,嘿,抢姑娘一点小钱。”男人笑出一嘴黄牙。
尚乙波澜不惊地举刀,用刀背敲晕了他,拖去角落,把发带子松出来,反手把他绑了,马上奔去官衙。
正跑时,双腿一阵虚软,尚乙立时停住,调运真气只觉堵塞,便知还是着了那迷烟的道。
好在尚乙平日未曾懈怠内外功法,稍行经脉便得疏解,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已领着衙役回返。
一衙役蹲身拍醒迷糊的贼人,随即两人上前架起,押着往衙里回去。
“还请姑娘也走一趟。”
官衙大堂并无特别。
一时升堂,眼含愠怒的相谆于主位正襟危坐,端的八面威风。尚乙肃立在左侧听判。
即拘贼人严审了,才知他并非嘉郡人士,逃荒途中捡到了郡里通行牌,误打误撞进了城。
正晃悠时见着尚乙,方贼心顿起。
“迷烟也是偶然见到偶然用了?”相谆冷笑道,“复查通行牌。”
李功曹下至堂中接过门子呈上的铜牌细看,皱眉回道:“大人,此牌并非伪造,亦非平常所用。请您过目。”
相谆持牌端详,一时吃惊,叹天下之事何其凑巧。
这牌比通用牌的四周多镶了一圈暗纹,正是他特意为白氏打造的。
如此贼人所言倒有可信之处。
“此牌本官即刻收回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
相谆沉声定案,又道:“杖十,关押十五。”并扔下一枚红签。
惊堂木响,退堂。
相谆自有公事处理,尚乙则向相府去。
当晚相谆来探。
紫鹃后怕不已,仍在对尚乙千叮万嘱。
相谆静悄坐了,乐得听小姑娘被唠叨。
“姑娘,你这身边不愿带些人手的习惯再不可行!”紫鹃急道,“你可别嫌我。早些挑几个称心的丫头,时时跟着才是正理。”
“姐姐,丫鬟大多柔弱,就算跟着又有什么意思呢。”尚乙扶额,“明人也难挡暗器。”
“总归好些……”
相谆出声道:“平日出门,也带许勇去逛逛。”
“大人!”紫鹃忙转身,向前行礼。
“师傅您老真是神出鬼没。”
“过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