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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时宝塔云软软浮沉,相英在醉仙楼前停下。
尚乙抬头看,门前望竿挂着迎风飘展的酒楼招子,上下两层的红木楼房雕檐画栋,门前楼里酒客云集。
相英将马交给店小二,叮嘱他给马喂水后,挽着尚乙走进酒楼。堂倌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接引,为二人在二楼雅间挑了个位置就坐。
随身的寒气被酒楼中独特的暖烘烘的气息所驱散。
尚乙往手心呵一口气拍了拍脸颊,显得乖巧可爱,相英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蛋,惊呼手感之好。
尚乙也捏了捏,一捏再捏,眨着眼感慨:“之前都没发现!”
堂倌躬身擦拭桌面,边热情地介绍菜肴酒馔询问食单,另有茶房殷勤送上茶水干果。
楼面一侧又有说书唱曲的艺人,歌吟句诵极显功夫,尚乙撑着下巴听得入神,对座的相英已点好了菜,来询问尚乙的意思。
“小乙!小乙?”
尚乙懵懂地嗯一声。
“姑娘喜欢听曲儿?这样一心!”堂倌忖度两方,笑着再报了一遍食单。尚乙点头表示很好。
“得嘞!烦二位稍等!”
堂倌一一唱付的声音高昂清楚,后灶的掌案师傅不一会儿就回告可行,堂倌喏声告退,暂去侍候别的客人。
尚乙直身啜了口茶,好奇地向相英问道:“那欢喜团儿是什么?”
“就是糯米团。”相英摩挲着茶杯口,“炸成外酥里糯,浇些糖汁再洒点芝麻,香得不行!”
尚乙期待地点头。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忽而见一娇弱妇人进来,柔柔一福身道:“奴家见礼了。”背后一个清秀小厮,低头怀抱着三弦琴。
相英笑问:“有何贵干?”
那妇人蓬松云髻,袅娜纤腰,脸面搽抹了厚厚一层脂粉,款款便道:“奴家同兄弟在这里酒楼上赶座子,方听得姑娘喜欢听曲儿,是以造次打扰。”
“你们倒是伶俐。”相英于是看向尚乙,笑意盈盈。
“请先坐。”尚乙指了一指散座,也笑道,“有什么新鲜曲子?”
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,很快恢复文弱,和小厮一前一后坐了。
“有一支《南柯子》,调子倒高,词也好。”
“快请。”
妇人起身拿捏姿态手势,那小厮仍旧坐着,只是将琴调整,素手弹拨一声。
妇人便随着琴音期期艾艾地唱道:
“万——里、沧江月,波清说向谁……只恐风惊草动、又生疑……”
不期然天色转暗,霎时飘下淅淅沥沥的雨来,云团越低,雨势越强,直伴冷风催人倒。
然雅座内,风雨声伴着琴音唱腔,却别有一番绝妙滋味。
酒楼下愈加喧哗,不少行人往里躲雨,或也随意喝酒吃茶消遣时间。
相英本不喜欢优柔寡断的唱法,但很难不被这一段演绎吸引,手指合拍子轻轻点在桌面。
“金雁斜妆颊,青螺浅画眉……直要人牛无际、是休时——!”
正陶醉间,隔壁传来不和谐且难以忽视的动静。
相英登时拉下脸,尚乙恍若未闻,仍旧轻声唱和。
小姑娘的唱法稚嫩,胜在嗓音天赐,与妇人回肠结气之美殊途同归,小厮也着实用了心,弹挑按换行云流水,使得小小天地间了无隔阂,只余音与乐默契交融。
相英缓缓静了心。
“滚出去。”
一声低喝穿透屏障猛的落进相英耳内,总算叫她再平静不下来,当即抓住尚乙的手道:“我们先走。”
尚乙不明所以,然而也起身,迅速向那两位艺人一拱手。相英随手从腕上摘下一只镯子当做赏银。
后面妇人说着“贵重”来追,前头堂倌已端上饭菜来,相英急得手忙脚乱,原本邻座的客人已经大步迈出。
尚乙举刀挡掉来人伸来的手,冷了颜色瞥过去。
气氛仿佛凝固。
艺人见状不妙,催着兄弟离开。堂倌端着菜,维持笑容上前劝解。
“相英,闹够了就跟我回去。”
男子身着黑色镶边交领大袖长袍,外罩赤色暗花立领披风,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,腰系长穗宫绦垂玉佩,面目平静,盯着相英以克制的语调说道。
相英撇嘴不语。
尚乙皱眉看向男子身后几个眼神不善的侍从,握着刀计算能赢的几率,冷不丁听见男子叫出相英的名字,疑惑地望向同伴。
相英故作轻松地把手搭在尚乙肩膀上,寡声说道:“这是我哥的地盘,我有什么可闹。”
“倒是你,林公子,守着偌大家业不管,来嘉郡这个小地方做什么?”
尚乙实在不想破坏现场严肃的气氛,奈何不知站什么态度该不该拔刀,于是微微侧头,轻声问相英。
相英凑在她耳边,如是这般地说了。
尚乙恍然大悟,忽的拔刀对准林中修,喝道:“小人,闲话少说,要打要滚?”
林中修见状不怒反笑,对尚乙道:“在下姓林,钟州人士。敢问小姑娘何以出口伤人?”
“要打要滚?”
林中修不再纠缠,直看向相英。
“相小姐,我们一起回去?”
相英红了眼眶,垂下手背过身。尚乙将刀一收,牵着相英就走。
林中修四下一扫无处不有的打量,并未追去,自替她们付清账目,才率众离开。
人没事就好,有的是时间请她回心转意。
雨渐渐止了。
雨珠顺着房檐弧度望下滴,砸向水坑鼓出百十千晶莹的气泡。
马上颠簸,相英似变了个人,不见来时飒爽,反倒沉闷不经。
“相英,我们去哪?”
“去郡守府。”相英大声喊道,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。
“好嘞!”尚乙有意逗她开心,也大声道,“相谆打架可没我厉害!”
“姑娘家的,怎么能乱叫男子名讳!”相英大笑道,“林中修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!谁打不过他?”
眼前之景迅速翻过,尚乙有些眩晕,拉着相英衣角道:“太快啦!危险!”
相英闻言自知鲁莽,忙驭马降速。
却见巷尾拐出一队人马,已是躲闪不及,相英大惊,后仰拼命拉缰控制急停!
当首马上一人飞掠而至,绯色官服不扬微尘,眨眼已将尚乙护入怀中。
好在枣红马品性上乘,且与相英磨合多年,终助相英脱险无事。
相英回过神,猛然后看,哪里有尚乙的身影?惊慌下马后才意识到相谆的存在。
相谆敛眉垂目,正哄着怀里的小姑娘,但于相英而言,堂兄的恼怒显而易见。
尚乙微瞪着眼,两行清泪挂在两颊,听见相谆的声音如在梦中一般。
“没事了。尚乙?没事的。”
尚乙缓过知觉,张着嘴想说点什么,又说不出。
飞身出马的那一刻,她的脑袋几乎一片空白。巨大的冲劲震得人五脏六腑堪比移位,时间又短暂得叫她连十分之一的功夫都使不出,眼看着落地非瘫即痪,就被一双劲健臂膀揽住。
眼泪涌出。
“回去跟你算账。”相谆轻飘飘地看相英一眼。相英愧疚低头。
相谆想打横抱走小姑娘,反被尚乙一扭身紧紧抱住。
相英眼观鼻,鼻观心。
众属眼观鼻,鼻观心。
“多谢师傅!”
尚乙借官袍揩了把脸,不顾相谆黑下来的脸,抿嘴笑着跑到相英身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