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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任那迂回晚风凉飕飕的在面上、眼睑、前额、发间习习吹拂,徐宣赞缓缓抬首,微侧过脸颊,目光里噙着一丝孱弱:“娘子。”便连这口气,都是孱弱不堪的,“今儿白天,王主人的那位表弟來到保安堂抓药。跟我说,你是妖。”徐徐的,像一阵风一样。
隔着笼在身边的一层雾霭,这轻微微的声音顺着耳畔一路飘浮进去,白卯奴甫地一怔,旋即慢慢放开了牵在徐宣赞袖摆上的素指,袅步退后几步,身子沒有动、神态极平静淡泊:“然后呢?”宛若点水涟漪。
这般情态的白卯奴,眉梢眼角皆是挥之不去的落寞暗殇,又兼之夜风拂身、月华过眼,愈衬得她宛似在那瑶台净土清净地里生根落身的一朵清漠白莲花。
徐宣赞喉结一动,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。酸涩的怜惜自心底涓涓绵展,终又被他竭力按捺住:“那日金山寺一事,娘子说,是我自己回來的。”敛目一顿,又抬起,“可我为何,竟不记得是如何从镇江乘船回到姑苏,又从姑苏回到家的?”于此情绪上來,心下里压抑已久的那些不解和存疑,在这一瞬息里皆数爆发,语气不由也高了几高,“娘子说那是梦,可若是梦,梦里的一切所感所触又端得能够真切服帖到如此地步!是梦是醒是真是假难不成娘子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么!”心之所至,情绪便应运而发,到了最后已隐隐在咆哮了。
一通诘问逼得白卯奴说不出话。千头万绪、千种指向万种针锋,至使她头脑嗡声、耳廓长鸣。
白日里在墨竹林中,法海禅师那一番话突忽在耳……
“他爱你,是因你是人,你跟他一样。但有一日他得知你是蛇妖,他还会爱你么?还会跟你在一起?”
“我知道你会说不会再有类似的事,你会小心。可白蛇啊,这便是你要的真爱真情?存在着欺骗、存在着侥幸、永远都不知真相只爱幻影的真爱真情?”
“这便是,你要的真爱真情……”
太阳穴猝然传來一阵针刺般的疼痛,如织疼痛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,将她柔弱的身子整个囫囵的箍入网中。
白卯奴被这一下一下的刺刺生疼,做弄的又一阵连番倒退。面靥素白、神光惨然。
“娘子……”被滔滔心绪掩埋中的徐宣赞一个回神,颤巍巍抬手欲去搀扶有些踉跄的白卯奴。
便这时,卯奴忽地一抬狭眸,隔过不远不近一段距离,对徐宣赞凄然苦笑:“原來如此……”唇兮呢喃,绝伦的面孔在月光的濡染之下依旧淑丽,可因这薄薄讪笑而平添一层癫狂不逊,还有一丝空幽的殇、寂寞的冷,“我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,旁人几句闲言碎语,你便不信任我,疑我是妖?”若露水贴着碧草叶吻过的痕迹。
“我……”徐宣赞一晃神。
彼时一刻,青青刚好踱步出來,可巧正撞见了眼前现下这一幕、听清明了白卯奴言的一番话。心下明白大体是个什么事态,不期然便是一恼:“姐夫!”蹙眉睁眸,三两步急走到徐宣赞正前,冷厉着把语气一扬,“你与我姐姐平生夫妇,共枕同衾,许多恩爱。如今却信别人闲言语,教你们夫妻不睦?呵……”于此梨涡一启,挑眉打了个讪笑,极讥诮的,“你不去管束那用心不纯的人,却反倒來跟我姐姐理论?”抬臂指了不远的卯奴一下,又收回來,将脖颈扬起,声色愈狠,“好,我如今实对你说,若听我姐妹言语,喜喜欢欢,万事皆休。若生外心,教你满城皆为血水,人人手攀洪浪,脚踏浑波,皆死于非命!”一层高似一层、狠似一层。到了最后,美丽机灵的青青立在徐宣赞正前,已俨然蜕变成了不敢一顾的笑面罗刹。
“青儿!”白卯奴忙一个激灵喝住。青青这通话说的明显分寸太过,可怖阴森的把那妖邪气息昭然若揭!心虚之故,卯奴再先顾不得生气,慌得遮掩般奔赶至青青身边,抬手将她一把拉住。
“姐姐!”青青还想说什么,见白卯奴拉住了自己,亦是一恼,转目无奈。
“官人莫怪。”电光火石,白卯奴顾不得安抚青青,转目又对徐宣赞一通急言遮掩,“青儿嘴上不饶人,但她是无心的!”
眼见姐姐如此不分“里外”,青青心下一拨拨恼的十分厉害,却又诚然发作不得。一通急气憋在胸腔里,抑郁难遏、直叹奈若何。
一來二去,徐宣赞冷眼一旁默然立着。被微凉风儿一吹、又经思绪百结,兀地一下重又糊涂了去:“不,是我的错。”敛目沉叹,主动迈步走到白卯奴身边,抬手握住她沁着寒意的指尖,十指相扣,又贴在心窝处,“娘子,我沒有旁的意思,我怎么会怀疑娘子呢!我……”临了微微哽咽,却是什么也说不出。
男子身上传來的一脉脉温热体温,似乎能把白卯奴融化:“官人……”她本就多情,所滋所涨出的许多情态,嗔、恼、急、燥、忧、怖……等等许多,说明白了也都是因这情爱之事给做弄的。在“情”之间、在“爱”之里,流离游.走,惶惑而又缱绻,“官人可知,卯奴还有一字?”她软软凝眸。
“似是……听娘子提起过。”徐宣赞不明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,略略愣了一下,“我记不真切了。”
白卯奴敛眸:“我字‘素贞’,白素贞。”
“白,素,贞……”徐宣赞放于口齿间细细寻味。
卯奴颔首,沁水眸光流离一片款然情深,一字一句:“白是我之形,素是我之境,贞是我之志向。”展眉又蹙,“素性清静不愿争,贞洁执着志不移。”
“娘子……”徐宣赞自是动容的。现下白卯奴突然跟他提起小字,还做详解,用在此处明显只为喻己之情坚定不移。当然,他沒明白这“白是我之形”究竟作何意,只当娘子是在说自己的姓。
隔着夜的淡淡银色经纬,路边成簇成簇尚未开败的野花伴月踏歌,招摇出一片片斑驳依稀的花影來。
百般猜忌、有意无意的离间作难,终抵不过一颗矢志不移的贞洁的心。
便如此,这对宿缘夫妻和好如初。
沒有一个解释、也不消一个答复。沒有道理,也不需要道理。
。
便这般琴瑟相好、鸾凤和鸣了好几个日夜,年浅夫妻最是恩爱,蜜里调油欢愉不迭。
这日白卯奴做好了晚膳,只等徐宣赞从保安堂回來后开饭。
青青扫了眼桌上菜色,眉头皱皱:“姐姐,又是这么清淡的菜肴啊!”
闻声在耳,卯奴一笑浅浅:“清淡还不好?”念及天色不早,边说话间摆好了碗筷,“修行养心最是妥帖的。”
“啊……”青青故意把声调拖得冗长,落身坐下、单手托腮,一副懒散无趣的样子,“可也不能总是这样吧!这都一连几日了……”小声嘀咕。
说话间碗筷已摆好,听了青青这通抱怨,卯奴也是哀哀一叹,落身坐下:“青儿,实话跟你说吧。”一转眸子,“保安堂的生意,一直都不太好。而在人间过活,又处处都离不开银子,可我们两度盗取银钱都为官人招來了牢狱之苦,所以……”于此止住。
青青自然听得明白,心下里愈发对这人世生活不喜的打紧:“当然了,这姑苏大大小小的生药铺多了去了,你跟姐夫是外地人,本地人难免欺生。”目光落向白卯奴,嘟嘟嘴角,“而且姐姐又不会经营,姐夫也原不过就是一店铺里的小学徒、小伙计。哝,经营之道还不是得慢慢摸索!”
“所以说啊。”卯奴忽地莞尔一笑,将身凑近青青几分去,语气一低、声色浅徐,“我们得帮帮官人……”
“自是好的,可要怎么帮?”青青抬眸不解。
卯奴显然已经胸有成竹,就等青青这一问了。抿唇片刻,附在青青耳畔如此这般一通秘语。
听得青青渐渐了然,侧首回之一笑:“姐姐放心吧!我自会做好。”
“青儿你记住。”卯奴不太放心的强调,“你往井水里做法时,一定掌握好度,不要害了人的性命,便是我们的恶业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青青点头,示意白卯奴且安心着。
姊妹两个相视一笑,也不多话。
不知过了多久,青青百无聊赖的扫了眼暗沉天幕:“姐姐,你打算在人间辗转多久?”无意间问了一句。
白卯奴亦抬首去看天,沉吟良久,缓声一曼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又转面补充,“至少至少,得等官人这一世走完。我得陪着他,在他身边。”
雾鬓风虔相借问,浮世几回今夕……
“那姐姐你有沒有想过,等姐夫老态龙钟的那一天,姐姐依旧貌美年浅,又该如何与他过活?”思绪所至,青青不无担忧。
卯奴心下一空。这个问題她不是沒有想过,只是念想几番都不得解,故这一时半会子又不知该怎样回答:“我……陪着他一起老。如果可以的话。”嗫嚅的。
“噗。”青青沒防的一嗤笑,转眸顾去,“姐姐也是担心的,可姐姐也一直都在自欺欺人,不是么?”白卯奴,你本是妖仙,端得能够同那凡人共老同死呢?可这个道理,青青沒有直言出口,“要我小青说,那就是沿袭我们妖道一贯的做派,快活逍遥游戏人间,过完一天算一天!”
“免得日后偕老不偕死,箜篌遗凄凉!”
便这一瞬,法海的劝诫宛似梦靥一般又于白卯奴耳畔缭绕不歇,加之徐宣赞几日前对自己的那般诘问……白卯奴一时心乱,又闻青青如此说,权且于慌乱里胡乱点了一下头,不再多言,一晌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