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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是没脸见人,夜饭,黑大缺席,兔肉也缺席。
四人安安静静地扒着饭,阿暮的爹随口吩咐了一声,要她明天下地帮忙。
虎耳草该割了,这东西越割越野,十分好养,就可惜没什么市价。
她寻思呆在家里更危险,不如下地图个清静,便满口答应了。
半夜,突然传来娘亲的尖叫,像开水烫进她的嗓子眼。
她一下惊坐起,想出去,却被二二拦住。
“你还没尝够他的厉害?”
她于心不忍,始终觉得该出去看看。
但叫声立马止住了。
后半夜,一直很安静。
她枕在自己的手上,左边脖子隐隐作痛。
天亮醒来,她落了枕。
左边脸颊接近于瘫,口水会自己淌下去,勉强扭头,痛的差点去世。
可能是捉弄黑大的报应。
也可能是她离不开枕头。
于是马上去找娘亲,顶着一张歪脸,想要块布,缝个枕头。
娘亲双眼肿大,像一对盘透了的核桃。
她领着她进屋,翻空整个柜子,翻出好大一块麻布和一张没有人名的灵牌,最后找出一件旧袄子。
她望着麻布和灵牌,咽着口水,心崩了一片。
接过旧袄,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。
那两样东西显然是为她预备的。
虽无人明说,她也能自我领悟,她多余。
好巧不巧,过了一会,村长带着媒婆来议亲。
一进门,全被她的鬼样子吓得够呛。
娘亲忙说落枕,一边添茶水,忙得乐滋滋的。
媒婆是个瞟子,两只眼分开看世界,摸着她的手,说了一摊晦涩难懂的话,像唱词一样汩汩从口中脱出。
她抽空问二二,那老婆子到底瞎说了些什么。
二二袖着笑,偷偷地说:“人家夸你屁股大。”
她操刀欲杀人的心都有了。
正坐着,外头奔来一人,“不得了了,大黄疯了!”
“大黄?谁?”
“牛!祖宗祠散放的牛。”
村长拍案,“屁大点事。”
“真疯了,吃人!”
“怎么疯的?”
“谁知道呀!反正见人就咬,咬中了三个。”
“宰了!”
“那可是祠堂的牛。”
“废什么话!”
她心里隐隐蹿出些不妙,“必须砍头!”
其余人怔住。
娘亲拽了她一把,“大人说话你少搭茬。”
“这种毒我在林子里见过,是会传人的,不光是牛,被它咬过的人也必须死。”
“你这娃儿,言重了。”村长站起身,一面朝外走,一面嘀咕:“中邪了中邪了。”
“头一次听说牛咬人,你真见识过?”二二一脸惊奇。
“我亲眼见过人吃人。”
“天爷!”娘亲吓出一脑门子的汗,狠劲拍着胸口说:“可不能瞎说。”
她费劲儿撑着下巴颌,严肃地强调:“这种事谁敢玩笑?”
说完,口水流了下来,大蒜味。
娘亲突然一屁股蔫回椅子上,抚着额头,暗暗垂泪。
少顷,山下传来惨烈的宰牛声。
她不顾颜面,歪着脸也要下山。
二二拦住了她,“有爷们在,你消停点。”
她挣开了二二的手,“不撑伞,天就不会下雨了?”
二二愣住。
她寻机夺门而出。
山下人喊打喊杀,闹作一团,只为了条牛。
在村长的指示下,场面更加混乱了。
后来还是曾经的队友砍走了那条牛。
被咬三人,大妈、大妈、大爷,全是到祖宗祠上香的虔诚长辈。
村长不忍心直接处死他们,何况他们并未毒发,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差。
村人对她口里的毒,仍然半信半疑。
但为以防万一,还是将三人关押在了一处,设有把守,三餐递送。
她歪着脸,心有戚戚。
不久后,祖宗祠里挤满了祈福的乡亲。
阿暮娘亲和二二亦在。
直到回了家躺在床上,她满脑子所思所想,仍围着那条牛。
想起那双灰白的眼,怎么都忐忑,实在是难安。
黑大一整天不见人影,到吃夜饭也未现身。
娘亲说他着了凉,怕传人,不许她俩前去探视。
娘亲真是想多了。
她宁愿他多病几日。
翌日醒来,四下出奇的静。
哪里都没有声儿。
二二先她一步醒来,又先她一步入厨洗脸,接着大叫。
她冲到她身边,眼见她一步步向后退,紧捂着嘴,活像大白天撞见了鬼。
她往前凑上一步。
厨屋的后门连着鸡舍。
鸡舍门前默然趴着一人,埋头不语,左牵肠,右捧肉,大口饮血,大口吃肉,正是黑大。
被啃食的,是他们的父母。
二二嗷嗷地哭,几番背不过气,差点昏死。
她如遭五雷轰顶,先是怔住,后来胸前绞痛,痛得几乎透不过气。
渐渐然,发丝间渗出细密的汗,后背一片怵麻。
万念俱灰,突如其来。
所幸并未崩溃。
她毕竟不是真的阿暮。
摇了摇头……
唔。
落枕竟然自己好了!
才发现。
看来真是枕头的关系。
她松了松脖子,顺手拿起灶旁的柴刀。
本要立马冲出去了结黑大,二二拉住了她。
“那是大哥!”
“你愿意被他吃掉吗?”她问,“像爹娘一样。”
二二一脸惊恐。
她接道:“他不光会吃了我们,还会吃了山下的百姓。”
“大哥怎会变成这样?是不是酒虫上脑?”
她摇摇头,“是中毒。这种毒邪气的很,一旦毒发,就代表他已经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二二呆住。她眼含泪花时,眼睛大了一半,比平时清澈很多。
像一对沾了水的嫩海棠。
总算让平平常常的她与标致二字模糊接近。
不知道姐夫在欺负她时,发现过没有?
她举起柴刀,趁黑大正在饱尝“美餐”,手起刀落,替爹娘报了仇。
就算是神仙,看见人吃人,也还是会恶心。
为了以防万一,她将家里的一切活物都砍去了头。
遇到猪时不好对付,被它挣脱逃去,直接冲撞到山下。
撵着下山才发现,村子里简直静到诡异。
毒尸们招摇过街,已无人拦阻。
一旦闻到活物,便蜂拥而上。
一双双炉灰似的眼睛,比夜里飘荡的游魂更吓人,多看一眼,能叫人心寒三尺,恨不得立地就死。
在这当儿,仍有村民不肯醒来,上前一把拉住昔日的亲人,妄图将他们拉回人间。
然而哪里还有人间?
人间已是炼狱。
那些不顾眼前事实,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之人,非常快的,全部沦为毒尸口下祭品。
她苦笑一声,攥紧柴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