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三

星星传心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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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路上车子里的气氛有点沉闷。“听说王菲最后是放弃治疗了。”

    “胰腺癌没得治的,发现时已经扩散到淋巴和肺了。”

    “胰腺癌是最疼的,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吧?”

    “这种病一发现也就五到八个月的时间,发现时已经三个月了,一开始还想瞒着说是肝腹水,后来反应越来越大,也就瞒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能她不愿意进ICU吧,她想走的时候也是漂亮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在单位搬东西,忽然倒下,送去医院检查就已经晚了。她读研究生的钱都是老金供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看她的样子,我现在都历历在目。她躺在病床上,戴着呼吸机,她爸爸拿条毛巾坐在床边,像风干了的雕塑一样看着她,白发人与黑发人,中间隔着生死。看见我们进来,她的手微微地抬起来摇了摇,还是有意识地。手是浮肿的,摇的很慢,手浮肿,惨白得圆溜溜的,看了叫人难受,我现在都不能肯定,她摇手是打招呼,还是说拜拜。”三个人的对话,像是在闲扯一个和大家毫不搭界的故事。沉默良久,查理突然冒出一句:“我们去的第二天,老金打电话跟我说,王菲走了。我们去的那天傍晚,打完针,王菲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,还起床扶着墙,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。到了晚上,就昏迷了。老金说,她就是等我们同学回来看她一眼再走得。”车内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湖笔青瓷,剑胆琴心,路过那西湖上的小桥时我惹了你,天青色等烟雨。

    水仙寺到了。因为年纪太青,没有买好墓地,风俗上讲怕对后人和健在的人不好,也无法立碑。连云现在才知道人死了之后的规矩并不比生前少,电影里爱情故事的结局,男主人公手捧鲜花,肝肠寸断地祭奠爱人的桥段,纯属意淫。

    王菲的骨灰先暂放在水仙寺,由和尚念经超度一下,然后安放在功德堂。水仙寺还在扩建,外墙用涂着兰漆的铁皮围住,进口和出口都搭着横七竖八的脚手架。进门右手边的红墙上贴着窗户大小的标语,金黄色的字体很搭地写着:“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宗教理论,全面提高宗教工作水平。”院子里堆满了黑色的木方,看上去湿辘辘地,像船木,又没有船木那么老旧。在建的大雄宝殿,如来佛主和左右文殊普贤都还没上金色,于是座下的莲花起了一道道裂纹。法界蒙熏的巨大香炉周围,堆满了木屑,石方,木方,铁条,斗车和不知名的垃圾,下脚的地方都没有,粗粗刨过的木材有一种原始的味道。

    功德堂在左,挂匾愿筏载归,延生堂在右,挂匾智镜常圆。

    有诗为证:云淡淡,云淡淡,寂寞雕栏。葬花地,白墙绿柳,燕子依旧,惊回纳兰红楼。

    无去来处携素手,暖语浓于酒。一叩,再叩,三叩。

    连云毕恭毕敬地燃了三柱香,磕了九个头。香的品质不是太好,也许是受了潮,缓缓升起的烟火很重很浊,往香炉里插香时,手背被落下的香灰烫了一下,接着往柜子里投香火钱时才发现身上没有零钱,咬了咬牙,放了张一百元的进去。

    一路无语,火车在一言不发的夜晚回到清晨的广州。

    在火车上,连云时睡时醒,耳机摘了又戴,戴了又摘,单曲循环地听着:“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,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,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。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……”

    在火车轰鸣的大背景下,乐曲慵懒缠绵的部分是听不到的,只有高潮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旋律的存在,对睡眠毫无帮助。

    地铁5号线在区庄换6号线,只有4站,就是北京路了,外面雨下的很大,地铁出口处积满了出不去的人们,大颗的雨滴冲到积水的路面,溅起一圈圈的涟漪。停了五六分钟,雨势稍歇,从高第街走到广卫路,再从广卫路走回高第街,《铜壶滴漏》是新地标,看上去有点高山流水的意思,像居家的风水盆景,唯受水壶内没有浮标和刻度尺,即使穿越千年,日子还是记不清楚。

    广卫路的汽车总站还在,但22路去华工的线路已经取消了。连云倒了几次车回到华工,在校园里随着断断续续的人流,在图书馆,课室,宿舍,饭堂,操场间暴走。一折入那树影斑驳的小径,心便被记忆夺了去,淡淡地往事随着脚步,一路飘落下来。

    图书馆已经有了高大明亮,临街而落的玻璃窗,课室墨绿色的黑板前悬着一块白色的投影幕布,材料学院25号楼的外墙上,25号那个圆圈下加了“唯美楼”三个字。饭堂整齐简约,米白色的桌椅背后,都有一张缕空了的笑脸。

    西区体育馆天兰色的跑道,围着绿黑相间的足球场,球门框白白的,挂着白白的网,水洗过的天空,一片蔚兰。

    查理钓鱼的西湖前,水清了很多,军训时卧姿射击五发47环的湖边杂草,被菱形的小砖石路规置的整整齐齐。

    新的记忆在努力地覆盖旧的记忆,当封锁已久的情绪在某一时段点燃时,一刹那电光火石的沦陷,一如张爱玲第一次遇见了胡兰成。时间本来是无始无终,无边无际,人们却总是将她理性地分割成一个个片段,365天是一年,24小时是一天,不知道天上一天又是人间几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