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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家三口人出了秦家村,爬上青岭山脊,远远地就能看青山村,此时快到中午,泥地上的薄冰已经化了,土地变得湿漉漉的,山间的泉水叮咚叮咚奏着欢快的曲调,从山林深处,欢腾着奔向山脚,滋润了两旁的树木,也哺育了山下的村庄。
上山容易下山难,从山脊到村口不过用了一柱香功夫,顾氏已经做好了饭,家里一切如旧,范宁知道,祖母肯定又悄悄去整理了书房里的医书。
正月初十这天,范家来了几位客人,打破了新年以来愉悦的氛围。
午饭过后,赵氏带着葛氏母女来到范家,说是想瞧瞧红梅。
秦氏有些吃惊,这赵氏喜欢在背后说她的坏话,葛氏母女又眼高于顶,她实在不喜欢这三个人。
顾氏心想这三人都不是善茬,不知又要搞什么鬼,道:“嫂子和侄女儿来了?快请家里坐!”
赵氏道:“我们来给你拜个年,妹子,我听说你家有棵开红花的梅树,着实稀奇,想来看看。”
赵秋兰上前对顾氏问了好,顾氏见她打扮得花朵一般,只对她淡淡的笑了笑,领着她们进了院子就道:“原来给我拜年是假,瞧那梅花是真。”
葛氏笑眯眯地,道:“自然是来给你拜年的,咱们也想沾沾老安人的福气,听闻你那梅花在青山村是头一份,要我说啊,只怕在谷昌乡都是头一份。”
顾氏把她们迎到院子里,范思勉和范宁正在树下玩耍,乡下人没那么讲究,逢年过节,家里亲朋好友不分男女,聚在一起说话也是有的,他也就没避让。
葛氏就笑道:“这位就是童生老爷吧,果然是一表人才。”
范思勉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,道:“葛婶婶您谬赞了。”
葛氏就道:“原来你竟然认得我?诶哟喂,能让童生老爷认识可真是天大的荣幸。”
范思勉觉得葛氏说话太过虚伪,十里八村,谁还不认得谁?
顾氏也觉得葛氏太过浮夸,道:“你婶婶她们说想来瞧瞧这梅花。”
秦氏道:“没想到这花竟然成了村里的稀罕物,惹得那么多人来看它?”
赵氏历来看不惯秦氏,就道:“我听说读书人都爱那四君子,其中一个就是梅花,咱们也来瞧瞧这文人的君子,不过,这花看起来就和别的不一样,娇艳得很,不是应当叫美人更好吗?”
赵秋兰心想,赵氏这人,最是看不惯秦氏,又不懂风雅,说出来的话令人发笑,接嘴道:“这四君子呀,听说是梅兰竹菊,读书人都喜欢它们气质高洁,而不是仅仅看颜色。”
范思勉听了,道:“姑娘竟知道此事?”
赵秋兰心中得意,为了和范思勉说上话,她可是做了不少准备呢,就道:“我不识字,却也听过先生说书,书里就说梅花欺霜傲雪,兰花生于幽谷,竹子中空外直,菊花不畏严寒,是花草树木里最有气节的。”
范思勉眼睛一亮,道:“是我见识浅薄了”。他听这女子说得头头是道,认真打量了她几眼,见她一双杏眼黑白分明,殷殷红唇带着笑意,身穿件芙蓉色绣红梅的小袄,腰围一条杏色折枝湘裙,是个清秀佳人,似在哪里见过,他心想,这女子倒是有些见识,可惜没读过书。
赵秋兰见范思勉望向自己,笑容和煦,心里犹如小鹿乱撞,脸上就有微红。
葛氏趁机推销女儿道:“原来还有这么个说法,我就说嘛,过年时候扯了块布做衣裳,这孩子非说要绣花才好看,咱们农家人,也不会那些细致活,女孩家爱打扮我也就随她去,当初我说不如绣朵芙蓉,或是牡丹,寓意花开富贵,吉祥如意,这孩子非要绣梅花,原来梅花竟然还有这样的意思。”
农家人相看媳妇大多都是看女孩儿是否身体康健,吃苦耐劳,只有城里人喜欢看女孩儿的针线活,赵秋兰当然不可能做个针线专门给顾氏看,因此,一听说范家有棵红梅,计上心头,就去县里扯了布来做衣裳,绣了红梅在上头,她今天穿着这身衣服,一来是给顾氏看针线的,二来也是投范思勉所好。
赵氏摸了摸赵秋兰的小袄,道:“这就是侄女儿绣的梅花吧,诶哟,手可真巧,还是红梅!”
赵秋兰笑道:“我原也是觉得这杏色衣料绣红花好看,又喜欢梅花,就杜撰了个红色的梅花,还怕别人笑我,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花,可真是巧了。”
秦氏见这女子面带娇羞,心里就有些不舒服,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又不懂这文人的事。
顾氏道:“姑娘家爱鲜嫩,是件好事,等出嫁了可就没这样的清闲了,像我家儿媳,以前多鲜亮的美人儿,如今既要侍奉我,又要生养宁姐儿,还要下地劳作,主持家务,只能荆钗布裙,着实辛苦得很。”
秦氏听了十分感动,她的辛苦婆婆都看在眼里呢!
赵秋兰就道:“婶婶说得是,孝敬父母,生儿育女本就是为人妻该做的事。”心想只是传宗接代这一条秦氏就做不到。
范宁见葛氏母女纠缠不休,心里更加厌恶,这不是当着秦氏的面勾搭人家老公吗?真不要脸,计上心头,对范思勉道:“爹爹,娘亲给你绣了帕子!”
范思勉问她:“什么帕子?”
秦氏脸一红:“就是个扇面罢了。”
范宁道:“可风雅了!”
范思勉就笑:“你还知道风雅?”
范宁就道:“娘亲说爹爹爱红梅!”这具身体毕竟太小了,她只能说些简短的句子,想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有些吃力。
范思勉心下更加好奇,笑着望向秦氏。
秦氏道:“不过就是个扇面,等绣好了你就知道了,小孩子懂什么风雅!”
赵氏心想这秦氏家里那样穷,说她会做衣服有人信,说她会绣花谁信呢,就道:“诶哟喂,原来侄媳妇竟然也会绣这红梅,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?”
秦氏道:“不过才绣了一半,哪里看得出是什么?”
赵氏道:“侄媳妇日日在这家里看着梅花,怕是绣得太好了不愿出风头吧?”
顾氏是知道儿媳的,秦氏的刺绣就是她教的,针法在赵秋兰之上,她不担心赵秋兰的红梅比儿媳更好,见葛氏母女有心卖弄,赵氏又咄咄逼人,坐在一旁也不说话,只想看她们被打脸。
赵秋兰见秦氏不愿,以为她绣得不好,心里本就想压她一头,见顾氏默不作声,心想这顾氏果然不喜欢秦氏,不然也不会帮忙她推脱,此时更不会放过机会,道:“姐姐也让妹妹开开眼界,姐姐可不要藏私,妹妹正想向姐姐请教呢,就求姐姐拿出来给妹妹看看吧!”
秦氏见推脱不过,只能红着脸回房拿了扇面出来。
众人见她拿了块一尺见方的月白色绢布,上面绣了棵红梅,枝干苍劲枯瘦,花朵色红如血,栩栩如生,一旁是些小字,只有指甲大小,葛氏几人虽不识字,却也懂这梅花绣得唯妙唯俏,赵秋兰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,她看了看自己衣角的梅花,觉得那根本就不能叫做刺绣,僵硬地笑着,干巴巴地道:“姐姐这手艺可真好,妹妹远远及不上姐姐一星半点,实在羡慕得很。”
可不是及不上吗,赵秋兰的梅花只能看出形状,秦氏的梅花则是神形兼备。
范思勉也觉得妻子的刺绣精妙绝伦,特别是那一首诗:
数萼初含雪,孤标画本难。
香中别有韵,清极不知寒。
横笛和愁听,斜枝倚病看。
朔风如解意,容易莫摧残。
前些日子,他赏了梅花,吟了这首诗,秦氏听到就问他是什么意思,他说是写梅花的,说梅花气质高洁,别有风骨,写了下来教她念了几遍,没想到秦氏竟然绣了下来,他觉得妻子虽然没有什么见识,却心细如发,十分体贴。
三人吃了瘪,悻悻而归,晚饭时,范思勉对秦氏道:“没想到你的刺绣功夫已经如此好。”
秦氏道:“都是母亲教得好,我不会写字,那些字都是照着你写在纸上的描摹。”
顾氏就道:“那是你媳妇平日里不常显露,咱们家里多是用麻布,棉布做的衣服没有几件,只是简单裁剪缝制,用不到绣花。”
秦氏不愿拿出扇面给赵氏等人看,一是因为没绣完,二是怕自己私自扯了绢布让婆婆不喜,就道:“我前些日子,看到相公的扇子已经破了,又听说先生们除了用纸做扇面,还可以用绢布,因此想去成衣店买块碎布,那布是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料,不贵,才二十文。”
顾氏笑眯眯地,道:“那也便宜,不过一块绢布罢了,二郎如今出门在外,总不好过于寒酸,文人墨客大多喜欢配把扇子附庸风雅,我看你这梅花绣得很好,用来做扇面着实可惜。”
范思勉就道:“我觉得这扇面着实好,我那扇子虽然扇面不好,扇骨却是用湘妃竹做的,若配上这红梅图,必定相得益彰,媳妇好不容易绣了给我,母亲就别跟我抢了。”
范宁学舌:“别跟我抢了。”
大家被逗的哈哈大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