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.星之声

牧栀优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00小说网 www.00xs.net,最快更新星息最新章节!

    淡蓝的天,晨曦还未展露。小丘的银杏树下,他站在那儿,朝着东方,泠风翻动他的衣裳。我踏着白菊海的波澜,努力向坡上走去。东车既驾,他在发光,耀眼却不夺目。明明是朝阳,却似月光温柔。等下,他的身形正在消失,正一点点化作洁白之花飘往河流的方向。我快步跑过去,倘若我能有勇气的话就一定能抓住吧。光透过他的身体,来不及了。我扑过去,溅起纯白的花瓣。消失了,我跪坐在地上,花在周围漫舞,不曾落下,就像泡沫一样。

    我惊醒坐起,心悸久久未歇,悲伤直涌心头。晨曦洒在洁净的盆菊上,我捂住这不堪的脸。昨日贮藏的温暖,今日流过我的脸颊。空气被抽入身体,换出的是哽咽。他会消失吗?

    “咔嗞,”大门开了,有谁进来了,会是谁?脚步细微到几乎听不见,但却在渐渐靠近。不安,心中悸动再起,同方才一样。光打开红棕的门,我随光一起埋在他的心口。没有再克制,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。眼睛难以睁开,喉音难以成声,只有泪水仍在流淌。我无法组织言语,只能用心传达着。温暖,拂动着我的长发,这份温暖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湿润。眼前的黑暗,星辰与月亮浮现。无论何时都在,都会一直陪伴着。好累,可我不想睡去,至少再等一会儿、一分钟,多一秒也行。

    银杏下我问他:“你,会离开吗?”

    他摇摇头,“不会的。我会想星星一样陪着你的。”那个笑颜中有种魔力,我看着他,双眸像碧青的池水一样。旭日高升,银杏树在发光。越来越亮、越来越亮……

    惺忪的双眸透过一隙光,我我见他正在床边专注地看书。“他竟不知道到我衣服上有朵蔷薇花……”我听他喃喃念到,明明在醒来,怎么像是听睡前故事一样呢!他抬起头,转过来往我这儿看了一眼,我迅速闭上眼。拜托,不要打断这场宁静,此间,只有我们两人。世间,只属于我们两人。“为什么我们不能……自我满足?一生只爱自己一个人……”他仍注视着书,叹息到一生只爱自己一个人。从小就被教育要关心别人、爱别人,吃亏是福。可自己呢?我就不需要爱了吗?“倘若你去爱别人,别人自然也会爱你。”骗子,满口胡话的大骗子。不论我怎么做,他们从来没有帮我当一回事。为他们而笑,被当作开朗的人;为他们而动,被当作热心的人;可哪怕我只是一刻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小愿望表露期盼,便被认为自私自利,不得大体;哪怕只是一刻为自己的伤痛小声哭泣,便被说成矫揉造作、无病呻吟。我不是人,连木偶都不是。至少木偶也会“咔咔”抱怨,也会断线抗争。我呢?一昧去爱别人,敷衍自己、伤害自己,可这样的爱能称之为爱吗?

    人们一边教你去爱这个世间,一边自己垒起高高的墙将你隔绝在外。为世间所厌恶。别无他法,只得带上笑面前行行走世间,这是必须的资格证。唯一不会被谎言击破的、被谎言所伤的就是谎言。筑起厚厚的墙将心闷死,这样就不会疼痛了吧。可对于世间,我还是不明白啊!

    痛、灌入胸口,我坐起来。他低着头,丝毫没有察觉。我悄悄绕过,他的锁骨湿润,还有结晶闪烁,像星星一样。我溜到了厨房,好不容易翻出茶叶,但我并不会泡。反正就跟速溶咖啡一样吧,我手忙脚乱总是完成了。小心端着不算饮料但绝对认真的茶走进房间,他依然纹丝未动。将托盘放好,拿起一杯,没有叫他,只是递在他眼前。好一会儿,他的眼睛终于转动了。从悲伤中游出,伸手接过温暖残存的茶。“抱歉,”他轻声说到,一口、两口,茶水淹没他的味蕾,换来他的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我脸上飘过喜悦,拿起一杯,兴奋地喝下去。咳,差点没喷出来。苦,只有苦涩,他为什么能自如地喝下这种都行。他含着笑,对我示意,又是一口,脸上浮现着惬意和那么一丝忧郁。我犹豫地吮了一点,苦涩慢慢填满整个世界。霎时,芳香悄无声息地来了、淡开。虽然只是一刹那,但是我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感觉——被理解。这次,我终于自然地笑到:“真好喝!”他沉稳地放下茶杯,“走吧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他拉上我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,等一下啦!”怎么回事?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,真是丢脸死了。

    我来到梳妆台前,将乌黑的长发顺过耳郭,带上小巧精致的吊坠。我本想涂粉抹脂,但事实上我连淡妆都不用化,天生就长这样。一连试了好几件衣服,唉,哪个都不满意,还是裙子吧。

    我故作姿态,他的眼神与平时一般,好像并没有发现。我很失落,但自然是不会表露出来的。走吧,就这样跟着你走吧,安静地跟在你后面就好了。“诶,”我被抓住了,他拉着我走出去。

    穿过令人讨厌的都市人潮,进入一条山间小径。午间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叶在阴影上点出灿烂的光斑。他昂着头看着那光束,脸忽明忽暗,但始终挂着那让我安逸的微笑。小溪从山间淌过,清澈纯洁,可终究还是要流向河流的,与别的细流交汇、融合。

    寺院的钟声敲响,回荡林间。白鹭飞过,向着湛蓝的天空。台阶很高,像是一面可攀登的墙。只要持之以恒的话,就一定能跨过去。我们坐在一张石凳上休息,一会儿就要去那个自然、远尘的寺院了。

    我不知不觉地摆动着双脚,就像普通的女孩,“喂,樵。前两个月去了?”

    “回家。我不是写得很明白吗?”他微笑着说,一直都是,我竟已经忘记那天与他在拉面馆“偶遇”时的表情了。

    “也是,诶,你家乡是什么样子的?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这个嘛……就像这儿一样,百鸟翱翔、蜻蜓点水,森林里终日有虫儿歌唱,三两点人家点缀着山林的夜。那里夜空格外晴朗,有时星光熠熠、永不消失,直至日出朝霞;有时月光沁心,白练从云端垂下。月亮很低,像是只要愿意就能摘得到似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眼里闪烁的光,一定就是故乡的星光吧。我随飘飞的蒲公英下落,落在他的肩头,感受着他的温度。不知从何蹦出的念头,他会不会也只是带着面具?他是那么的讨厌我,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,为什么瞬间变得这变得这般温柔?他的确是善良的,但那更应该是一种冷峻、厌俗的善良。或许,他只是想用这种虚假的形式从精神上摆脱我?不对,不是这样的,但可能就是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我们踏上台阶,漫长的不见尽头,像是去翻越一堵高耸入云的墙。阳光变得黯淡;虫鸣显得嘈杂;风,好冷。我慢了下来,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,没事吧?”他关切地问到,声音很要遥远,仿佛亿万光年之外,我摇摇头,蹲在台阶间。不行,我走不动了,脚突然好沉,像是挂了桎梏。喉咙也卡住了,说不出话。无助,又一次侵蚀了我。从小就是这样,母亲每次都替别人说话,老是毫无顾忌地批评我。唯一照顾我的父亲也早早离开家,不知去向。那些朋友也是,总因为一个发型、一个头饰肆意嘲笑我。人就一定在意这些吗?只对自己的发型也有错?难道为了自己的尊严发声也有错?难道为自己的喜好行动也有错?难道为自己悲伤哭泣也有错?我彻底放弃了,泪珠不断滚落,我不想再坚持了。慢慢地我变得轻盈,引力似乎离开了我。真可悲,连这点资格都没有了吗?接着,我好像在摇晃,长发来回荡着。我努力使光进入眼帘,他正抱着我向上一级一级前进。我双眸朦胧,好似梦境。太阳悬在他身后,如此耀眼。我用手挽住他,把头俯下去,不能让他看见这颜色。

    我想要温柔,我想变得温柔。世人刚刚一定会说:“再坚持下吧,没关系的。”这样伤害人的安慰的话,他们永远不会明白你在那刻是有多么难受,像是千万把刀刺入胸膛,像是冰水淹没心脏。他是理解人的,照顾人的。他试图带着我攀过那巍峨的墙,而不是一面虚情假意,一面独自离开。呐,这不是梦吧。如果是的话,请别让我醒来。

    我脚尖再次触到地面,三重门近在眼前。他双手合十,闭眼昂首向天,我也跟着一起作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他不会消失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这样温柔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能他永远陪伴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能多留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能一直这样温柔。”

    “我希望能一直陪着她。”

    啊!谁的声音?刚刚绕过耳郭的?他没有动过,细听、唯有叶沙沙地响与枝头百灵鸟的低语、奇怪,心好像有什么,同火苗一样不断发热、升温。

    “走,这边。”他绕开大门,走入一条小路,我快步跟了过去。日光已有些许黯然,不久星星月亮就又会出来了吧。也不对,它们不是一直都在吗?

    等等,这是。我们比肩一个小丘前,清风抚动着绿草,其中掺杂着白花。小丘上,银杏正是烂漫时。他先一步走上去,“来吧,”我开始努力攀登,夕阳映衬着他的面庞,他在发光。即使我运动神经再差也要上去,正是那个地方,我不能失去。一个趔趄,他滑过来拉住我,免使我跌入深渊。最后,我们终于一起坐在树下,半片银杏落到发簪上,夕阳向我们使出全部力量展现它的光芒。万物镶上金边,尽力发出各自的光芒。斜阳退去,帐篷的灯悄然点亮。看得出这是他早已计划好的,此间唯一这两点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