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:泱泱大国,君子如兰

朝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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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转眼,苏青时在石洞里度过一年。

    她潜心钻研伪声术,完全没考虑理会陆言的画,渐渐的,连出去的念头也沉淀了。

    “陆言,除了作画,你还有别的鸿鹄之志吗?”

    苏青时眉目微转,有些奇怪,怎么突然谈起这么厚重的问题了。

    “不对,你还是专心作画就好…做人要专一一点。”

    近来,公鸭嗓的声音低沉到极限,仿佛喉咙里卡了口痰,高不成低不就,听着已不是难不难听的问题,而是难受。

    “要不你猜猜我的志向吧!”

    苏青时眸底乍亮,迅速写下四个字。

    “说书先生!?”洞口传来诧异的低吼,“呀呀呀,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!本…公子的志向大着呢,怎可能是区区一个说书先生!”

    “那你倒是说说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是有些好奇的。

    能整日无所事事守在洞口,多半是个不用为生活奔波的富家少爷,养尊处优的金丝雀会有什么鸿鹄之志?

    “你住在洞中,不知当今天下的局势,看似平静的朝堂,表面祥和的太平盛世,早已深埋内忧外患。”

    “国有动荡,他们只会依赖天地造福,祈求上苍庇佑,终究不过是骗自己安心,没有任何实质作用。”

    与他单识快一个年头了,苏青时完全没想到,只会谈天说地吹牛皮的公鸭嗓口中能吐出这样的见解。

    祈福求天,她多少知道,说的是央兰世袭祭师。

    “我想改变这样的央兰!我想科考入仕,用更权威的力量改变央兰,而不是…”公鸭嗓顿了下,忽然从斗志昂扬急转而下,低低的坚定道,“不是整日游手好闲,看着泱泱大国就此没落。”

    他因激奋而破音的声音虽然十分别扭,但那满腔的斗志却让闻者心颤。

    “泱泱大国,君子如兰。

    彼之鸿志,且吾信之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认真的写下这十六个字。

    她看向洞口,目光流转在门缝边的黑影上。

    忽然,有种想要出去的冲动。

    “对啦,今日家中有事,不能陪你看日落了。”公鸭嗓忽然道,“明日我再来。”

    黑影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明天见,陆言!”

    苏青时盯着门缝看了一会,收起墨已干掉的纸张,小心折好。

    距离失声已经快一年了,一年了。

    她把伪声术翻了个遍,练了个遍,却不见丝毫起色。

    死马,真的救不活了吗?

    苏家,就这样败在她的手上了么?

    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。

    她无法接受苏家的辉煌在自己手上终止。

    哪有什么神童,不过是她懂事早,从小比别人用更多的努力,成倍的苦心学习钻研,用冷静的表面掩盖疲惫……

    设想过处理江山社稷的棘手,设想过朝堂险恶,没想到会在未出山前遭人毒手……

    她是废人,她是一个废人了。

    苏青时握紧拳头,嘴唇渗出几丝血迹,凉薄的水滴从冷寂的黑眸缓缓滑落,单薄的身体在夜风里颤抖,像一朵摇曳在暴雨中坚毅又脆弱的小花。

    次日如约而至。

    公鸭嗓的声音却迟到了。

    他到时,喘着气,一句话断了三次。

    “哎呀,我来晚了,有没有,想我啊!”

    苏青时撇了撇嘴。

    “最近挑灯夜读,起的有些晚。”沙哑的声线验证了他说的事实,如果能够看见,兴许还会看到他顶着两只黑黑的眼圈。

    “你有信心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有!”他自负的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害怕失败吗?”

    “失败?”看着纸上的字,他愣了下,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,“一次不行多试几次呗!失败有何所惧,若是怕,我连这个念头都不会有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只有一次机会,面临着失败,你会怎么做?”

    他沉吟片刻,有点烦躁的挠了挠头,“管它的,反正我就要做。想做,就去做喽,管那么多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默了良久。

    她想恢复声音吗?她想离开这里吗?

    她无疑是最想的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

    “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。马上就要科考了,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更加发奋图强!”他道,“陆言,科考结束我来找你。你可要等我啊。”

    看着门缝边黑影离去,苏青时才恍然过来,取出枕下那张折叠的纸张,看了一眼,轻轻地放下了。

    忽然,有了作画的念头。

    脑海中浮现出日出日落,暮光在云海穿梭的景象,山青水绿,云浪翻涌……

    “不错呀!”陆言看看画,又看看她,“真是你画的?”

    不过想想这儿也没别人,他不是问了句废话么。

    “能画出这画,说明你已经完全放下寻死的念头了。”陆言点点头,“伪声术练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苏青时不应。

    陆言轻叹口气,又道:“给这画取个名吧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指了指他手中画。

    陆言低头看画卷末端,眉尾上扬,“故离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点头。

    “故离,故离……故土难离。”陆言哎呀一声,笑问,“想家了?”

    她不答。

    “行吧,待本大师在这画上锦上添几朵花,过几日就放你出来。”

    陆言站起来,揉了揉酸痛的老腰,笑吟吟地走了。

    渠绿呀,你交给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。

    这么一想,陆言心里好不自在,步子越发轻快。

    一个月后,她从洞中出来。

    亲眼见到云卷云舒,浪翻浪涌,群山才露峰头,日光熹微明媚。

    美是极美,不如彼时美。

    陆言将画递给她。

    “现在这画经了我的手,价值千金,呐,当是给我爱徒的见面礼。”

    爱徒?有把爱徒关了一年两个月零九天四个时辰的师傅?

    苏青时一脸难言,揭开画卷。

    不还是之前那样么?

    眯了眯眼,看向陆言。

    这老顽童,真不可信。

    “徒儿呀,现在你有什么打算?”陆言眉飞色舞的诱惑道,“想跟师傅去云游四海么?”

    “回家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不大,像山涧间顺着石缝流落的小水渠,轻扬洒脱,干脆利落。

    陆言满目诧异地看着她,久久没有回神。

    “哎哟,哎呦呦,为师的宝贝徒儿不愧是神童呀!”陆言高兴得忘记了笑,“走走走,回家,赶紧回家让你爹娘听听,这声音可比以前顺耳多了!”

    苏青时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洞口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还舍不得了?回去见了爹娘,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。你要是想,为师再把你关起来就是。”

    苏青时眼角微斜,不想理会这个便宜师傅。

    她心里惦记着那位心有鸿鹄之志的少年,想知道他是否达成所愿入仕朝堂,想知道他可曾后悔。

    只是她没有想到,这一离开便未回来。